农耕年代久居的文明:农耕年代

走进我国的许多传统民居，好像走进一种血缘联系的示意图。东西两厢，前后三进，父子兄弟各得其所，排列有序，脉络分明，气氛肃然，一对姑嫂或两个妯娌，其各自位置以及往来姿势，也在这格局里暗暗预设。在这里的一张八仙大桌前安坐，目光从中堂向四周缓缓延展，咳嗽一声，回声四应，余音绕梁，一种宗族情感和孝悌道德情不自禁。

我国文明就是在这样的民居里活了数千年。这些院子繁衍出更巨大的村落：高家庄、李家村、王家寨等等，一住就是十几代或几十代人。即使偶然有杂姓移入，外来人一旦落户也热土难离，所以香火不断子孙满堂的景象也寻常可见。日子在这里的人们，秉承清晰的血缘定位，坚持上下左右的亲缘网络，叔、伯、姑、婶、舅、姨、侄、甥等称谓不胜其烦，常令西方人一头雾水。英文里的亲属称谓要少得多，所以嫂子和小姨都是“法令上的姐妹(sister in low)”，姐夫和小叔都是“法令上的兄弟(brother in low)”，如此等等。好像许多亲属已人影含糊，其身份有赖法令承认，有一点法令至上和“N亲不认”的劲头。

农耕久居才有宗族系统的完好和连续。“爸爸妈妈在，不远游”；即使游了，也有“游子悲乡”的伤感情怀，有“落叶归根”的回迁激动，显示出祖居地的强壮磁吸功效，人生之路总是指向家园——这个农耕文明的特有价值重心。海南省的儋州人曾说，他们前辈的远游极限是家园山头在地平线消失之处，一旦看不见那个山尖尖，就得停步或回来。相比较而言，游牧民族是“马背上的民族”，逐水草而居，习惯于浪迹天涯，“家园”概念要广泛和含糊得多。一个朴实的游牧人，常常是母亲怀他在一个当地，生他在另一个当地，育婴他在更悠远的当地，他能把哪里视为家园？一条草原小路通向地平线的止境，一曲村歌在蓝天白云间飘散，他能在什么当地回到宗族的怀有？

久居者的国际，通常是相对窄小的国际。两亩土地一头牛，老婆孩子热炕头，亲属的墙垣或许邻家的屋檐，还有一片森林或一道山梁，常常挡住了他们的目光。因而他们是多虑近而少虑远的，或许说是近事重于远事的。

亲情治近，理法治远，亲情重于理法就是他们天然的文明挑选。有一个人从前对孔子说，他家园有个正派的人，发现父亲偷了羊就去揭发。孔子对此不以为然，说咱们家园的人有另一种正派，父亲替儿子隐秘，儿子替父亲隐秘，正派就体现在这里边。这是《论语》里的一则故事，以证“法不灭亲”之理。

《孟子》里也有一个故事，更凸现古人对人际间隔的灵敏。孟子说，假如同屋人彼此打斗，你应该去阻止，即使弄得蓬首垢面衣冠不整也可在所不惜；假如是街坊邻居在门外打斗，你相同蓬首垢面衣冠不整地去干涉，那就是个模糊人。关上门户，其实也就够了。在这里，近则捐躯干涉，远则闭门逃避，对待同一事态可有两种反响。孟子的生计经历无非是：同情心标尺可随联系远近而悄然变易，“情不及外”是之谓也。

孔子和孟子后来都成了政治家和社会理论家，其实是不能不虑远的，不能不忧国忧全国的。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”，循着这一思想轨迹，他们以“国”为“家”的扩大，以“忠”为“孝”的延伸，由近及远，由亲及疏，由里及外，编织出儒家的政治和道德。但不管他们怎么规划全国，上述两则故事仍泄显露我国式理法系统的亲情之源和亲情之核，留下了农耕久居社会的文明胎记。我国人常说“入情入理”，“情”字在先，就是这个道理。